()一
吴雁南要结婚了。
他先回家把这一想法禀明了父母,父母自然欣喜万分,六十多岁,终于要做公公婆婆了。
“现在都时兴旅游结婚,或者在单位结婚——”父亲点了一根烟,上身蜷缩在椅子里,慢吞吞地说。
“我想在家里结婚。”吴雁南说。
“家里?”父亲不相信地望了儿子一会,又打量着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草房。
“嗯,家里。”
“南儿这是要让我们高兴呢。”母亲笑着说。
“那当然好,”父亲一下坐直了身子说,“说实话,我和你妈就怕你们不在家结婚呢,你只管忙你们的,家里我让你姐夫给你收拾。”
“你是想娶媳妇想成病了吧,这日子还没定呢。”母亲说。
“我想就在十一,那天还是中秋节。”吴雁南说。
“但是,雁南,”父亲认真地说,“既然要在家里办喜事,就得按乡里的风俗,得先求人择个日子,要不思月那边亲戚知道了,还笑我们家不会办事呢。”
“那也好,爸,妈,你们择好了日子告诉我。”
没过几天,父亲就来了电话,说已请人合了八字,八月十五正是良辰吉日。吴雁南就带了一箱酒找到王姑妈,王姑妈说好啊,这杯喜酒我这老太太是非醉不可了。她找到梅思月姨妈,两个老太太带上礼包和写着婚期的帖子,一块去了梅思月家里一趟。梅思月的父母显然已得到女儿的“意思”了,很高兴地接了帖子,这婚期就算定下了。
但吴雁南面临着一个大难题。家乡里的风俗,女子出嫁前的晚上,是要当着众亲戚的面打开男方为迎娶而备送的礼包的。其中之物除衣帽饰物、日常用品和象征喜庆的生枣糖果外,大家最要看清的就是媒人当面拆封的压礼包钱。以前乡里穷,男方多是放三千元以象征“升”和“生”之意,就是说婚后小两口的日子会步步高升,而且婚后定会多得贵子,生下孩子一大帮。现在农村生活富了,谁还再用三千元往两家脸上抹黑,三万元也已经不是大难事,一般家庭挤挤抠抠也就齐了,钱多面子自然也光了。倒不是人人都爱慕虚荣,大家就是把这当作一种祝福,一个愿望。反正,女方收下钱,还不是由新娘子原封不动给带回来!
但是吴雁南拿不出这么个数来,怎么办,借!刘正良借两千,王子俊借三千,自己上学期加补课费攒了三千元,估计办喜事收个万把元礼钱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从帐面桌上拿一万,但还差至少一万元怎么办呢?父母在家里准备喜宴要花钱,向他们伸手是万万不能的,何况他们也没有积蓄。小姐小姐夫在上海,做苦力,能攒下多少?大姐二姐的钱定婚时已被借了些,也已经帮不了大忙。吴雁南一直不知该怎么办,但他不想告诉梅思月,他知道一旦说了,梅思月会阻拦他的!
他也曾想过到时候不在礼包里压那么多钱,梅思月也曾说过不必太铺张太张扬,只要那么一个日子过完了不就得了,管那么多细节干嘛?但他又想,自己是堂堂国家教师呢,还在城关教书呢,说没有钱不摆那个谱,一百个人找不到一个相信的!如果大家都不信他吴雁南没钱,岂不会生出另外一个误会,就是梅思月不是正式工作,家又在农村,他们老吴家是不是看不起人家啊?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吴雁南就下定着弄到一万块钱的决心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但是,路还没出现,新学期却开学好几天了。吴雁南没有被安排当班主任,原因是校委会研究决定,借调教师一律不批申请。新学期第一次教职工大会也开过了,申建文又像去年一样借大会对新来的教师作了欢迎。今年来了二十来位新教师,照例是应届本科生多一些,教院毕业生少一些,副科老师多一些,语数外老师少一些,外地老师多一些,本地老师少一些。据说按这样的发展态势,再过三五年,叶县城关高中的老师就会清一色全是应届本科了,那时候教学能力会有多棒,都没法估计呢!语文组来了一个教院毕业生胡后侠,她通过说课讲课过关斩将笑到了最后,数学组和英语组也来了几个教院毕业的老师。
另外,从叶家宝那儿也了解到二中的情况,大致和西湖中学差不多,进了不少人,有应届本科,也有借调的。但让吴雁南惊讶的是另外一条消息:赵博远和彭明天真的去省城专职考研了,同去的据说还有一位数学老师和一位英语老师。叶家宝还告诉吴雁南,今年一中公开招聘,富农中学的数学老师秦明阳有幸也来城关了。
但这些事在吴雁南的脑海里储存不了多久,因为十月在一天一天地向他临近。吴雁南首要的事情是找一套房子租下来,结婚嘛,自然是要营造一个爱巢,家里父母收拾的房间只能做临时洞房之用,结婚以后更多的时间当然是在城关了。出租屋也很多,吴雁南一家一家地看,一家一家地比较,最后锁定了一套四楼的两室一厅,租价是每月一百二十元,离天使幼儿园又特别近,他便兴冲冲邀梅思月来看。
房子虽然没有装修,但那涂料粉刷出来的洁白的四壁和房顶却也干净,说老实话,吴雁南长这么大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他记得清楚,上师专那年,父母并没有把他考学当做唯一的希望,一边督促他上鼓励他考,一边全力以赴地准备着盖瓦房的材料。等材料全部准备好,要请瓦匠动工,推倒草房盖瓦房了,吴雁南被本市师专学校录取的通知书来了,怎么办,这是喜事他成了全家的担扰。
最后父母的选择是,把全部盖房用的材料卖掉,送吴雁南进了师专学校,仍旧住在草房里,而且一住又是这么多年。的确,供养出这么一个专科生,两年花费两万多元,这在九十年代初,让这个只靠农业致富的家庭元气大伤,至今缓不这神来。但这是作为父辈逼不得已而又心甘情愿的,在中国的土地上,这样的父母何止万千,但供养出人才之后能够及时享福的父母又有几人?
梅思月也同意租这套房子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座住宅楼前面的一个垃圾场。
“天气热了的时候,气味不好呢。”梅思月说。
“到时再说吧,这房子的确不好找呢,说不定到明年夏天我们已搬出去了呢。”吴雁南笑着说。
“怎么,你到那时会给我买房吗?”
“也不一定不会哦。”吴雁南笑着说。
“但愿吧。”梅思月已沉醉到结婚的喜悦之中,也不管未婚夫说的有没有可能了。
接下来就是那个最大也最重要的家具——床了,两个人早已决定要在这儿以最简省的方式居住,但床却是简省不掉的。货物的质量好坏,生意场上讨价还价,吴雁南完全是个外行,不得不请出王子俊。在一家家具城里,那款淡棕色的三人床让他心动不已,一问价钱,两千八,好家伙,吴雁南站着不动了。买吧,自己确实不是这么高档的消费者,不买吧,床是结婚唯一像样的家什,且看了这么多店,就这一款让自己一见倾心!他只好又叫来梅思月,梅思月也是看见后就喜欢得不得了,吴雁南便决定奢侈一把,把它买下来。经过王子俊的有力配合,与老板进行了一大番口舌之争后,敲定价格两千六百六十元。
“多吉利的数字啊,”梅思月惊叹道,可一想起花掉了那么多钱,又心疼地说,“要是把前面的两千去掉就好了。”
“为了你,我舍得。”吴雁南说,但又缺少了一些底气和霸气。毕竟,自己的做法有些打肿脸充胖子了,充就充吧,一辈子不就这一次吗?
王子俊谈好价钱先走了,吴雁南和梅思月付给老板厚厚一叠钞票,看着工人小心翼翼地把床搬进了租来的房子里,在卧室里安装好。等工人一出门,吴雁南和梅思月便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相拥着倒在了床上。吴雁南亲吻着梅思月说:“月,我们的爱巢越来越完美了。”
梅思月便坐起来,四周围打量了一会说:“雁南,你看,这间卧室要装一面落地的窗帘,我喜欢粉红色的那种,喜庆却又不显得张扬,那边卧室可以安上一个百页窗,我们还需要买几个凳子一个桌子锅碗瓢盆,至于床上用品和电视机,我爸说了,会陪嫁给我的。”
“好的,思月,你说到我保证做到。”
“你能做到一辈子吗?”
“怎么不能,我说过你把我当成仆人得了。”
“贫嘴,不过我相信你。”
两个人站在床边,相互搂抱着,就那么深情地对望着,要做新郎新娘的幸福感觉写上了两个人的面庞,世界也童话般地美妙起来。
二
吴雁南要结婚的事只有带同一个班级课的和平时比较要好的几个老师知道,没人替他张扬,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一定要满校皆知。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完全是一个局外人,他的根在老家,在石河,这里只是一个暂居之所,如果别人给他的是勉强的甚至违心的祝福,那祝福还不如不要。你看那个给他开结婚证明的校办室的文道德主任,听到吴雁南要结婚,也就像听说今天星期一明天星期二一样平常,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没有,所以吴雁南结婚的事情在西湖中学校园里波澜不惊。
但他委实还得找到一万元钱才行。他想到了赵伟,他叔叔不是工行的主任吗,托他贷一万元钱,应该不是个难事吧?吴雁南辗转找到了赵伟,赵伟并不多说什么,就带他去了叔叔家。巧得很,赵主任就在家里,一听说他也是石河老家的很高兴,再听说他要结婚赶忙说恭喜恭喜,但当吴雁南说需要用钱,他就开始支支吾吾了。吴雁南虽不太懂得银行贷款如何之难那一码子事,但赵主任脸上的表情和话里的意思他是明白的,还坐下去干嘛呢,只好退出来。
吴雁南想到的第二个人是申建文,因为申建文的儿子在县城一家储蓄所上班,希望从他手里能够贷得这救命的一万元钱啊!他就先给申建文打了电话,确认他在家,去超市买了一箱酒带着。
申小琳也在,见吴雁南来了,打过招呼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吴雁南,听说你要结婚,恭喜呀。”申建文笑着说。
“谢谢申老师,这不,我给你送喜酒来了。”
“你这是——”申建文说。
“申老师,我想托您帮个忙。”
“什么忙,您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上。”
“我结婚差一万元钱,就是送礼包走个过场,结过婚就可以还的。你能不能跟小琳她哥哥说说,给我贷一万元款呢。”
“这,”申建文为难地说,“恐怕不行吧,我听他说储蓄所贷款得用存折做抵押。”
“存折?我有存折也就不需要贷款了。”吴雁南干笑着说。
“房产也可以。”
“我结婚还得租房子呢。”
“那没办法。”申建文说话历来果断,不拖泥带水,换言之,他不能让吴雁南在他这儿留有希望,否则会误了他的结婚大事。
“好吧,那我走了。”吴雁南不会勉强人也没有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此时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
“这个,”申建文递过来一个红包塞在吴雁南的口袋里说,“祝新婚愉快。”
“这——”吴雁南说,他觉得自己来了又走了,只讨到一个红包,很不自在。
“拿着吧,少一些。”申建文认为吴雁南是谦虚,便也谦虚地说。
吴雁南装了红包失望地出了门,没走多远,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回头看时,申小琳已追上来了。
“吴雁南,你——你要用钱是吧,我存有一些,你明天来打字室里拿。”
“谢谢。”吴雁南说完便走了。
第二天是九月二十九号,离结婚的日子还有三天,吴雁南请了假,先联系了何涛,何涛说我的车是白色的,十一没人用,正好有时间,等国庆节早上和江丽一起,等梅思月化了妆就送他回家。吴雁南便放心了,又打电话给梅思月,梅思月说:“你放心回吧,一号早上,有陈静陪我呢,还有何涛和江丽,你只管在家里等着娶我就行了。”
吴雁南又提了一包买好的手绢小糖什么的,包里还放着上学期为学校迎接评估出力获得的报酬——一套雅戈尔西服,开学时候就发下来了,但他没有穿,就省下了一套衣服钱。他准备好一切的时候,就去赶回石河的汽车,路上传呼机疯狂地响了好几遍,回电话原来是刘正良,听说他在车站,就把电话挂了。
不一会,刘正良骑着自行车到车站了,找到吴雁南说:“到处找不到你,大家只好托我向你道喜呢,祝新婚快乐。”
吴雁南心头一热,还有好多朋友惦记着自己呢,刘正良把手中的红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叠钞票,纸上写着贺喜人的名字,看时,是一群年轻教师。
“申小琳叫你去她那里一下,但没说什么事。”刘正良又说。
“好,我知道。”
刘正良走了,吴雁南便上了回石河的汽车。他怎么能到申小琳那伸手呢?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定不,反正是不想。
三
他先坐车到了石河中学,已是下午四点多,陈浩波陪着吴雁南来到校长办公室,但门锁着,陈浩波用力敲了很多遍也没人应。
“看来不在。”吴雁南失望地说。
“给他打电话。”陈浩波出着主意。
吴雁南想想,也只有打电话了,就独自一个人去了校外的电话亭。
再回来的时候,陈浩波周围已聚集了一大批人,刘望东当然也在其中。大家已从陈浩波那儿得知吴雁南要结婚的消息,纷纷过来祝贺,吴雁南只好勉强打起精神和大家开了些玩笑。
“雁南,回来了也不去我家里坐,喜酒想偷着喝啊。?”刘望东开着玩笑说。
“望东,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什么关系呢。”
“那就到我家里坐一会吧。”
吴雁南和陈浩波便跟着刘望东走了,路上,陈浩波小声问道:“怎么样?”
吴雁南摇了摇头,沮丧得想哭。
到了刘望东家里,没看见他老婆和孩子们,吴雁南随口问道:“娘几个呢?”
“嘘——”刘望东赶忙把手指放在撮起的嘴唇上,“雁南,你傻啊,你叫浩波说,我敢叫她们在家吗,就这风声都紧得要命呢,指不定哪一天这娄子就被捅出去了。”
“没事的,望东,你不得罪人,人缘好。”吴雁南说。
“人心隔肚皮,谁说得准呢。”刘望东忧虑地说。
“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唉。”吴雁南说。
“怎么啦,雁南,要做新郎官了,这是喜事,叹什么气?”刘望东问。
“你不知道,”陈浩波说,“雁南差一万块钱用,找不到,想从会计室暂借一下——”
“那就找校长啊。”
“找了,他说那是公家的钱,全校几十个人都盯着呢,他不敢担挪用公款的罪名。”吴雁南说。
“操,真死板,是暂借两三天,就触犯法律了?”陈浩波生气地叫起来。
“算了,不借就不借,”刘望东轻蔑地说,“雁南,日子都订了,婚是不能不结的,不就一万块钱吗,我给你想办法。”
真是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去年冬天刘望东说过的话,现在真的兑现了,吴雁南在学校只等了半小时,刘望东便把一万块钱交到了他手里,借条都不让打。
四
差不多是万事俱备了,吴雁南回到家里,门前已用雨布搭起一个大棚。小姐吴雁芳小姐夫陈长乐也从上海赶回来了,三个姐夫和吴雁西等几个家门兄弟一道正忙得不亦乐乎,见吴雁南回来,都叫道:“新郎官现在才回来,给我们带什么好烟好糖了?”
吴雁南和大家说笑着,挺了挺腰板,口袋里掏出香烟给大家散着,是的,二十九岁的他,要当“官”了。
“刚才看见西屋山墙上顶着几根木头,怎么回事?”吴雁南问。
“那间是洞房啊,山墙有点裂,用木头顶一下牢固些,没事的。”吴雁西说。这位高中毕业回来务农的老弟,还是满有见识的,他说的话吴雁南当然信。
第二天,家里来了许多喝喜酒的客人,见到吴雁南就拿他开玩笑,晚辈的都跟他要喜糖,屋里屋外,人挤得满满的。但吃喜宴的时候却又井然有序,有条不紊,这都多亏了父亲请来的那位经验丰富的老支客,人家指挥若定,游刃有余。厨房里有两个专业的厨师,还有帮厨,择菜洗碗的都一一分好工,大姐二姐还认真地染着花生棉籽,染得红红绿绿的,和大红枣子拌在一起,这叫作“早生贵子”。
吴雁南没有什么大事,幸好来了一些老同学,吃过午饭就四四组合打麻将。打到晚上只剩下陈浩波、刘望东等三个留在这儿帮忙的老同学了,硬把吴雁南拽到牌桌上凑角。
吴雁南说:“我要睡觉呢。”
“睡觉?为明晚上养精蓄锐是不是?”陈浩波说。
“土不土啊,”刘望东说,“雁南,我送你一副对联吧。”
“什么对联?”
“一对新夫妇,两件旧家伙。”
“滚蛋吧你,”吴雁南叫着说,“我们从来没有过呢。”
“谁信啊?”三个人一齐叫道。
“真的,好兄弟们,我们是要把最珍贵的留在最美丽的时候。”吴雁南也不管三人信不信,但他必须把这一实情说出来。
“难得难得。”刘望东摇着头砸巴着嘴说。”
“也是,哪里都像你这么风流。”陈浩波开始替吴雁南说话了。
“不过,雁南,你得证明给我们看。”刘望东还是不依不饶的。
“这怎么证明啊?”吴雁南笑了。
“陪我们来几圈就行了。”
吴雁南没办法,只好舍瞌睡陪赌鬼了。谁知一坐上麻将桌,牌就出奇地幸,再赖的牌都能和,刘望东输得直叫唤:“人逢喜事财气旺,不来了不来了。”
“这回可以证明了吧?”陈浩波对刘望东说。
看看已是凌晨四点,几个人倒在新床上横七竖八地睡了。吴雁南努力地闭着眼睛,希望自己赶快睡着,他得养好精神呢。
但是他睡不着,他想起了梅思月,就设想这一夜她是怎么度过的。上半夜收拾东西,中半夜跟陈静躺在一起说话儿,下半夜去化妆店,化完妆坐上何涛江丽的桑塔那,天亮时到了家里。想到这里,他睡着了,睡着了又做梦,梦见的却是刚才所想的继续。
梅思月先和母亲说了一些小话,又听了会儿父亲的叮嘱,梅思月的眼泪便流下来了,哭着和父母道别,和爷爷道别,和姐姐哥哥道别,和亲戚朋友道别,吃了几小口分家饭,盘好的头发让嫂子象征性地梳了梳,踏落了一点碗里的雪白的大米,跨过了火盆,等催妆的鞭炮响了三遍,梅思月趴在了哥哥背上,村口,有两辆饰满鲜花的轿车,梅思月坐上了第一辆,车开动了,人声便嘈杂了起来。
“雁南,雁南,起来了,新郎官!”小姐夫陈长乐用力地摇他,大声喊着。
吴雁南醒了,慌忙坐起来,问道:“几点了?”
“时间倒不早,你同学来了,在堂屋坐着呢。”
吴雁南就慌忙穿好衣服,心想哪位同学喝喜酒也够积极的,出到堂屋一看,竟是何涛和江丽。
“哎呀,我的先生小姐,你们来了了啊,她呢?”
“看,急了吧,新娘子还在后面呢。”何涛望着江丽笑着说。
不一会,喝喜酒的就涌满了屋,也陆续来了几拨同学和石河中学的同事,大家先是围观了一会江大播音员,何涛没办法,只好开玩笑说:“别看错了,这个可不是吴老师的新娘子!”说得这些乡下人都止不住地笑。
刘望东等人也起来了,混进了迎亲大军之中,还不怀好意地笑着对吴雁南说:“趁早别得罪我,不然回头有你受的!”
说着笑着,时间便到了十一点,是父亲择日子的老先生选出的最佳迎新的时间。果然就听许多人喊:“来了来了!”不一会,红车儿就在人们的视野里出现了,停在村口了,迎亲的跑上去,但新娘子没下来,王姑妈却先下了车,跑到不知所措的吴雁南面前说:“雁南,新娘子要你三鞠躬呢。”“干嘛?”“以后记着,别欺负她啊!”吴雁南便笑着走到车门旁,深深弯下腰,鞠了三个躬,梅思月便含羞带笑地下了车。
骤然间,鞭炮齐鸣,人们把梅思月送亲的两个嫂子让进东厢房里,两个拉亲的表姐便一人扶着新娘一人拉着新郎,被大家推搡着进了堂屋。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乡下人结婚的风俗里,娘家有送亲的,两人或者四人,都是新嫁女子的姐姐嫂子等亲近之人,到了男方家里,开新娘玩笑的人言语难免过重,所以要把这些人请进内室以避嫌。婆家有拉亲的,一般都是两人,有点像城里人结婚时的伴娘和伴郎,只不过两人都由女的充当,最好是表嫂表姐这些容易开玩笑的人,在闹房的时候,一个站在新娘旁边,一个站在新郎旁边,替两个新人解围,起保护作用,同时也兼带活跃新婚气氛的任务。
“新婚典礼现在开始!”刘望东大声叫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刘望东跟着叫了一声。
“那不行,还有第四项呢!”
“对,对,新婚典礼还没完呢!”大家都叫。
“新婚典礼第四项,请新郎新娘谈谈恋爱经过!”刘望东拖长着声调说。
“谁先说?”有人问。
“新娘先说!”有人答道。
梅思月却不开口,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西红柿。
“别难为人家,让新郎官代表吧。”拉亲的打着圆场。
“好好!”
吴雁南犹豫了好半天,大家开始起哄,他觉得不开口不行,就说:“我看她好,就追了她呗。”
“不行不行,说具体点,在哪地方,怎么亲嘴的!”又有人叫。
吴雁南也不好意思说了。
“好,这一项算过,第五项新郎新娘同唱情歌!”刘望东等了一会儿,又拉长了声调叫。
“唱什么呀?”吴雁南觉得开不了口。
“唱‘妹妹坐船头’!”
吴雁南和梅思月不唱。
“唱一句,一句也算!”拉亲的鼓励道。
“好吧,妹妹你坐船头哦,哥哥在岸上走,可以吧。”吴雁南连说带唱地蒙混着。
“不行不行,重唱重唱!”
“好,这一项过!”刘望东又叫了,“第六项——”
“什么第六项,进洞房喽!”陈长乐带头一起哄,吴雁南和梅思月便跟着拉亲的往洞房里冲。人们大呼小叫了一番之后,两个新人被推到了新床前。
接下来是喝交杯酒恩恩爱爱,吃大红枣早生贵子,大家又起了一回哄,热热闹闹的,有人要闹房,吴雁南瞅个机会跑出来了,就听身后有人说:“跑掉申时跑不掉酉时,看晚上——”
下午,先是送走了何涛和江丽,又送走了一批批喝喜酒的亲朋好友,天也就渐渐暗下来,吴雁南想一想,一整天还没和梅思月说过一句话呢。
吃过晚宴,大家很快都各就各位了。吴雁南被几个同学拖进洞房,和梅思月一左一右站在床沿中间,两个拉亲的站在两边,有人点着了一根红蜡烛,拉亲的递到梅思月手里,梅思月看上去又怕羞又犯困,吴雁南就附在她耳朵边说:“让他们闹一会吧,越闹福越长呢。”
梅思月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走到陈长乐面前,把蜡烛交到他手里。
“嗨,弟妹看得起姐夫呀,那我就恭维两句吧,小小蜡烛七寸长——”
“哦!”大家一起和道。
“照得新娘子真漂亮!”
“哦!”
“大红嫁衣穿身上!”
“哦!”
“金花银花戴头上!
“哦!”
“今晚洞房花烛夜!”
“哦!”
“明天生个状元郎!”
“哦!”
说完,陈长乐把蜡烛还给了梅思月。
“这就完了,把状元郎生下来才能算呀。”有人叫着说。
梅思月看那人说完,就把蜡烛送到了他手里,原来是刘望东。
刘望东迷眼看了一回蜡烛说:“我说可以,但新娘子得办到,办不到得按我说的做,大家说好不好?”
“好!”
“小小蜡烛亮洒洒!”
“哦!”
“俺照新娘子扒麻虾!”
“哦!”
“我说这话你不信!”
“哦!”
“新娘绣鞋脱下来!”
“哦!”
“脚丫巴夹得还有臊泥巴!”
“哦!”
“脱掉看脱掉看!”大家都叫。
梅思月自然不会脱鞋的,怎么办,拉亲的打圆场说:“人家新娘子脚上怎么会有澡泥巴呢?”
“没有?把绣鞋脱掉俺看看。”吴望东手里晃动着蜡烛,不紧不慢地说,“不看也可以,拿盒烟来代替吧。”
吴雁南没等拉亲的再说话,就掏出一盒烟递给他,这一关算过了。别人见吴雁南的东西这么好要,就跟着起哄:“蜡烛拿来,我来闹一个!”
闹了十好几个了,有说恭喜话的,也有难为人的,小屋里热得不得了,人们的脸上尽是汗,但情绪却越发地高涨了。
梅思月把蜡烛交到刘望东手里,刘望东做出如获至宝的样子说:“终于轮到我了,我来了啊?”
“来一个来一个,来个难的!”好多人都说。
“新娘子!”刘望东一句话虽然只有三个字,但大家从他后面的拖音中还是能感受到该和的时候,于是一起和道:
“哦!”
“爬房子!”
“哦!”
“爬了一屁股麦芒子!”
“哦!”
“大伯子撅!”
“哦!”
“小叔子捏!”
“哦!”
“如果这话办不到!”
“哦!”
“一条香烟抽到黑!”
“太难了太难了,”拉亲的说,“哪有大伯子小叔子,新郎官就弟兄一个呢。”
“谁说没有,要有是吧,走!”刘望东叫着就出了门,后面跟着陈浩波、刘望东等四五个同学。
大家正不知这几个人要干出什么名堂,就听外面扑扑通通一阵响,原来出去的几个人把吴雁西拖进来了。可怜吴雁西,双拳难敌四手,进到洞房里还在挣扎,但怎么也挣不掉那些拉紧了的手。
“小叔子来了,现在是让小叔子捏还是拿一条香烟来。”刘望东说。
吴雁西当然知道没有好事,趁拉他的人不注意,挣掉几只手就跑,却被许多人挤挤撞撞靠到了西屋山墙上,大家把他往前拉,他使劲往后靠,大家一松手,吴雁西猛地靠在了墙上,房顶上出现了奇怪的吱吱声,当然不是老鼠,因为那声音特别大,而且瞬间就越来越大。
“快跑,墙要倒了!”吴雁西喊道。
“快跑,里倒檐墙外倒山!”陈长乐也叫道。
大家都涌向了门外,吴雁南也搂住梅思月冲了出去,一会儿,便发出轰的一声响,西屋山墙向外倒掉了,屋梁落了下来,幸好山墙下半截有木头抵着没倒完,房顶才被蓬了起来。
“有谁在屋里没出来吗?”惊慌失措了一会,吴雁南的父亲问。
“吴雁西!”刘望东突然想起来被他们拖进去的小叔子。
“吴雁西!吴雁西!”有人叫。
没人回答,大家就慌了,电已停了,赶紧找来电筒,陈长乐和吴雁南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半倒塌的房子里。几分钟后,吴雁西被抬出来了,可怜的小叔子,脸上身上全是血,已然昏迷了。
五
吴雁西是在富农镇医院得到及时抢救的,其实也没有生命危险,脸部和胳膊受了些皮外伤,严重些的是肩胛骨骨折,打了石膏袋,据说以后不能干太重的力气活,例如挑挑担担子。医药费车旅费什么的花掉一千多元,以后可能还要花钱,灾祸全是在自己家发生的,吴雁南自然不会让吴雁西家出一分钱。吴雁南也一夜没合眼,守在医院里,梅思月的洞房被大家七手八脚从西屋搬到了东屋里,和一些女人们迷迷糊糊地躺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吴雁南在大家的劝说下先离开医院回家来,因为无论如何,喜坟还是要上的,吴家多了一口人,得给祖先报个喜,至于倒房子的事,也就不在向祖宗禀报的内容之列了。上完喜坟回来,吴雁南看见父亲也从医院回来了,就问:“怎么,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父亲说,“医生说是硬伤,又在肩部,年轻人,回来养着是一样,只要平时别碰到就行,过一个星期去检查一下。”
“唉,”吴雁南叹了一口气。
“雁南,我们把以后的事打算一下吧。”父亲说。
“怎么打算?”吴雁南脑子里乱得很。
“你过来,这是你大姐夫收的帐单,你看一下。”
吴雁南接过帐单,那是一个八k大小的红本儿,上面写满了送贺礼人的姓名和金额。吴雁南觉得很刺眼,就一页一页地迅速翻到了最后一页,见上面写道:总计,一万五千六百六十元。吴雁南在心里粗略地算了一下,喜宴等项花费五千元,要还订婚时借大姐二姐的四千元,刘正良两千元,王子俊三千元,家里修房子留下两千元,为吴雁西治病花掉一千多元。把这些跟梅思月说明后,梅思月便把带回来的三万元交了两万给吴雁南,等亏空全部填上,只有两千多元了,去城关还要添置锅碗瓢盆,还要有日常的花销。
到哪去弄那一万元钱还给刘望东呢?好在刘望东借钱的时候也没说马上就要,那就只能等有奇迹出现了,比如买彩票中奖什么的,偷偷把钱给他还了,无论如何,吴雁南是不愿让梅思月把压礼包的钱全拿来还帐的。
第三天,夫妻俩骑着自行车回了门,在娘家热闹了一天,只字不提新婚之夜的事情。
第四天,家里请来了几个瓦匠,在几个姐夫的帮忙下,把倒掉的房子收拾了一下。
第五天下午,夫妻俩坐上来县城的汽车,把家里的一摊子事留给了年迈的老父母,因为西湖中学高二年级只放五天假,就让蜜月在工作中度过吧。
虽然有些东西放在家里没有带,但下车的时候两个人的手里还是大一包小一包的,吴雁南说:“思月,打个的吧。”
“不。”梅思月说,又冲不远处的黄包车招了招手。
吴雁南和黄包车师傅把东西堆了上去,夫妻俩坐好了,手里还搂着一些,吴雁南说:“省不了多少钱的。”
“省一块是一块,我爸常教导我们说‘富从升合起,贫因不算来’,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把房子省出来。”梅思月笑着说。
“房子哪里是省出来的啊。”吴雁南也笑了,心里想思月你真是太天真了,省钱买房子还不如我买彩票的希望大呢。
来到租来的新房门前,只见上面贴了一副对联,一边是“珠联璧合”,一边是“天造地设”。
“一定是江远明和刘正良贴的吧。”吴雁南说。
进到屋里,看着宽敞的房间,洁白的墙壁,吴雁南又想起了家里的房子,也不知道父母会怎么去收拾。再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便说:“思月,本来我们应该一块吃饭的,可是我晚上有辅导呀。”
“你只管去吧,我在家里收拾一下。”
“谢谢你。”吴雁南扳住梅思月的脸,亲吻了她,又端详了一会说,“嗯,是个贤惠的好老婆。”
六
来到学校,天就黑了,江淮大地总是一过十月,白昼就短得特快。校园里静悄悄的,吴雁南走到四楼一(3)班教室门外,就听到韩小满在对学生进行疯狂的训话。虽然他操着特别重的南方口音,但十之**,吴雁南听得还是很分明。
“有些学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丝(西),还想谈恋爱!”
其实,从内心来讲,吴雁南特看不起韩小满,绝不是因为他是外地人,而是他说话的风格,比在书上读到的私塾老师还刻薄。比如他骂学生笨,就说“你脑子糊上大便了,要不要我拿棍捅一捅啊”,他警告学生就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找死”,由此可见此人品质之一斑。他从南方来,走进叶县如同走进了异类,很有点当年小日本看不起中国人的味道,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娶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婆!吴雁南知道学生背后都咬牙切齿地骂他变态,但没办法,他是班主任,是整个高二(3)班的老大,他说是黑就是黑,他说是白就是白。不服?到校领导那儿评理去,还不是学生吃亏?
韩小满骂累了,就走出来,看见站在暗影里的吴雁南,吃了一惊,说:“吴老师,你怎么不在家里度蜜月啊,我以为这刚开学的第一天晚上,你不会来了呢。”
“没事,没事。”吴雁南说。
“我被学生气死了!”韩小满生气地说。
“又怎么啦?”
“高二(3)班快成婚姻介绍所了。”
“韩老师,”吴雁南有些不服气地说,“我觉得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的确有那么几个害群之马,我想你如果能换一种方式和他们谈谈,也许效果要好些。”
“哦。”韩小满不置可否。
“给,我也没什么好带的,这包算是喜烟吧。”吴雁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他知道这家伙从和那个有钱的老女人结婚以后,已经变成了瘾君子。
“那,先谢了,不耽误你辅导,我先走了。”韩小满接了烟,匆匆下楼了。
吴雁南进教室,本来安安静静的教室突然闹哄哄的了,那些刚刚还啉若寒蝉的学生都轻松地望着他笑,先是有人小声说着什么,渐渐地大了声,终于有一个学生的话从众多议论者的声音中冒了尖:“吴老师买喜糖!”
原来学生已知道了他结婚的事。
“会的,会买的,不过有个前提。”吴雁南说。
“什么前提?”学生听老师这样开口,也便不再怕什么了,一齐追问道。
“现在安安静静学习。”吴雁南一字一句地说。
学生们都乐了,不再吵闹。吴雁南不经意地踱到窗前,透过城市上空,他仿佛望见了那个叫家的地方,他的情绪受到了学生的感染,他想他的新娘,正认认真真地布置着新房呢,等她的丈夫呢,他的心里就有了幸福的感觉,他就在心里幸福地笑了。
韩小满,爱情只能引导,不能粗暴地对待,即便对学生也是这样,因为,这种情感实在太醉人了!
晚自习后回到家里,时间已是十点多钟,打开门,心中便升起了甜甜的感动。是啊,二十九岁了,初尝夫妻之天伦,而这晚婚,并非信马由缰懒受家庭之约束,而是种种条件牵绊着的身不由己。他太想有个家有个爱人了。而今,这多少年来的渴望竟真真切切地现于眼前,床上就坐着那个人,和他相誓相约的女人,她已把这租来的小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条了。小屋里到处都弥漫着新婚的气息,成为这座城市相爱相守的人自己的天地,他知道她不会去想这天地会让他们栖身多久,反正,今天,此刻,她的丈夫已然推门而入,而她正是无数爱情小说里为家而守候丈夫的温顺的妻子。
吴雁南觉得一切就像是梦幻一般,他就在这梦幻里走向梅思月,抱住她,不需要任何语言,两个人的唇就紧紧地纠缠在一起,那种芳香从蜜吻里已经深深地沁入心脾了。
半晌,吴雁南才放开梅思月,说:“思月,你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妻子,我爱你。”
“嗯,”梅思月含情脉脉地说,“我接受我的丈夫的夸奖,不过,我不喜欢你这个称呼。”
“我叫惯了的,该怎么叫呢,好老婆?”吴雁南拨弄着妻子的脸说。
“也行,但我要更甜蜜的。”
“宝贝。”
“嗯,谢谢你。”梅思月又一次幸福地扑进丈夫怀里,仰起脸,回敬了丈夫一个深吻,说:“你的宝贝不好,还没有做饭给她的丈夫吃呢。”
“我不饿,宝贝,我要吃你。”说着,吴雁南抱着梅思月倒在了床上。
“不行,你得吃饭,还有,你得讲究卫生,从今天起不洗澡不准上床,我不想我的丈夫是个邋蹋男人。”
“好,怎么做,全听宝贝的。”
“这才是我的好老公。”
其实餐具还没买,梅思月所说的饭,不过是她在外面买的一些点心。两个人香香地吃完,吴雁南慌忙地洗完澡,穿着睡衣进到卧室里,一只腿站着,一只腿跪在床沿上。床是绵软舒适的,他的心却激动不安,所以面对坐在床上的新婚的妻子,他就那么脉脉又怜爱地看着。
“你怎么不上来?”梅思月在等着丈夫呢。
“宝贝,对不起。”吴雁南说,眼睛里蓄满诚意。
“什么对不起呀?”梅思月坐直了问道。
“结婚那天,没有新婚之夜呢。”
“去,”梅思月害羞了,“谁说一定要有了。”
“可我这几天心里老是疙疙瘩瘩的,觉得对不起你。”
“雁南,我可不这么想,我不在乎那一夜,我要的是几十年,只要你爱我,你就把每一个晚上都当作新婚之夜好了。”
“宝贝,你真这么想?”
“真的,你别想得太多好吗?”
“好啊,”吴雁南高兴起来,“那我就天天晚上把我的宝贝当新娘了。”
“雁南,你不是说男人和女人结婚就是营造一个爱巢吗,我们为了托住这个爱巢,做了那么多努力,多不容易,我一定不让你在以后的生活中灰心。”
是啊,为了和心爱的人结婚,他吴雁南说服了父母,摒弃了别人的议论,排除了另一个女人的情感。如今,爱巢垒好了,理当享受这爱的温馨和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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