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一响，旁人就一哄而散，唯独教室里的梁梦伟收拾书本温吞缓慢。等他收拾完教室里已几近无人，他环视一周，见没了那个身影，长舒一口气，看不出失望还是如释重负。
正要抬脚出门，还未离开的田老喊住了他，问过梁梦伟的姓名与班级，对他笑着挥了挥手。梁梦伟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方才课堂上的意气之争是对是错，自己还在猜测，却是田老在身后开口安慰道：“小伙子不要想太多，做学问不论对错，但要有自己的态度。谁能保证别人说的一定是真知灼见，而你的就是道听途说来的？”
梁梦伟抿唇微笑对田老点头致敬，他是打心眼里敬重这位老人。
田老一笑，做了个让他离去的手势，嘴里说道：“快去吧，还有人在等你。”
梁梦伟微皱眉毛，转身出门，走廊尽头果然站了一个人。梁梦伟鼓起勇气向前走去，目光望着脚下的路。没有停留驻足，也没有回望与留恋，就那么擦肩而过。
你我本就是不相识的陌路。以前是，以后也应是。
“我知道你！”她忽然开口，说了与那晚同样一句话。
梁梦伟心头一跳，身形一滞，她便从旁边超过了自己，头也不回的又撂下一句：“我还知道她。”
梁梦伟抿着嘴唇咬了咬牙，狠心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可看到那摇曳的背影，没来由的停下脚步，一言不发的遥望着她一步步走下楼梯。
他停下了脚步，只是又想起了那一句“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晚饭后，梁梦伟与宋萧肃一起在校园里漫步。寒露之后，清凉不再，空气也变得凛冽起来，吸一口直接透到肺里去了。
“老周选了现代女性修养这门课的事你知道了么？”宋萧肃忽然开口说道，只是刚说完这句话就轻笑一声，不由得微微摇头，这家伙如今都不能用脸皮厚来形容了。
梁梦伟“噗嗤”笑了出来，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笑：“听说了，全班就他一个男人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那讲课老师用白眼剐了他无数次，他愣是坐到了下课才离开。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啊？”
宋萧肃咯咯笑红了脸，喘着气说道：“他还能怎么想，无非是想出风头呗。他也不是傻，怎么会干出来这傻事，看来以后这门选修课要加上一个仅限女生的条件了。”
“我觉着吧，老周这家伙或许真的只是好奇，想想看他肚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存货，可能都是剑走偏锋学来的，如果按常理出牌，咱们都理解不了他。”
宋萧肃点了点头，依旧笑意盈盈。
“我还听说……”梁梦伟忽的转过头瞥了宋萧肃一眼，嘴角翘了起来，“你上摄影课的时候被你们班女生拿着相机追着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宋萧肃讪讪一笑：“上午的事，现在就传开了？”
“哦，那就是有这回事了。”梁梦伟很满意宋萧肃没有推诿否认，“你不知道么，这人的嘴啊，除了吃自己的饭，都是为别人长的。”
两个人走到主楼前面的广场坐了下来，看着广场里嬉闹的孩子。
“是啊，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这人心里都有阴暗一面，乐意去传那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明知于己无益，往往乐此不疲。”
“谁说不是呢，”梁梦伟两手叠加放在脑后，望着天上星光悠悠说道，“独善其身？呵呵，人言可畏啊。”
宋萧肃也是仰起头，目光望向比黑夜更远的地方，自言自语道：“流言蜚语就是刀，杀人不见血的。”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小了，“如果不是怕人言，哪怕天涯海角去流浪，我也不回头。”
梁梦伟有些诧异，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宋萧肃，发现他依旧仰着头，却皱着眉头闭了眼。
路边灯光洋洋洒下，在他们身上晕开了光华。宋萧肃的确很好看，与他名字一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老周总是说这样的脸长在男人身上绝对是浪费了，有时候梁梦伟也这样想，如果能匀给他一点该多好。他们之间从没探究过对方家世，但是从宋萧肃言谈举止，吃穿住行上可以看出，他一定是富家子弟，长得又这般玉树临风，能有什么让他只要想起就骤然心灰意冷的事情呢？
梁梦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安慰。远处孩子们的笑声如银铃，阵阵传来，让他们的沉默不至于像这夜一样清冷。
“你今天在课堂上舌战群儒了？”宋萧肃忽然笑着说道。
梁梦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宋萧肃思维这么跳脱，有些古怪的瞥着他。
宋萧肃两手一摊，似笑非笑：“别瞪我，你这是好事也出门了。”
“你都知道了？”梁梦伟忽然甩出一句话。
“嗯！”宋萧肃想也不想的应了，转瞬明白了什么似的，含糊着又说：“我就知道这些。”
梁梦伟目光如炬，定定望着他。
宋萧肃沉默下来。梁梦伟也不着急，收回目光望着身前脚下的一块地方，他有的是时间去等。
良久，宋萧肃吐出胸中一口闷气，双手掩面抹了一把脸，转过头看着梁梦伟一脸郑重的说：“梦伟，把你的以前忘了吧。只有把心腾空了，才能放下别人。”
梁梦伟缓缓低下头，虽有灯光，脸色却笼在了阴影下，看不真切此刻表情。他低声喃喃道：“你这是当说客来了么？那你给我说，我心里清空了要去放谁？”
宋萧肃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苦笑摇头，颇为自嘲：“算了，其实我也不确定，或许她只是一时兴起，为什么就要让你去当真。”忽然又下决心接着说，“你能与郑新桐相遇是我告诉她的，其实我只说了你可能在花园里，至于能不能遇到全靠缘分，或许你们真有这个缘分。”
“还有你的选修课也是我告诉她的，你的那本蓝色日记本也给她看过，里面的故事我也和她说过，还有你的联系方式，我也给她了。”
宋萧肃说完这些轻松了许多，至于后果他也不去想了。
梁梦伟目光迷茫，恍如被遗弃惯了的孩子，所有的话不能细究，只有唯唯诺诺听着。他早就猜到自己与郑新桐不全是偶然，可真到被证实后反而又觉得那么不真实。
“我们回宿舍吧。”梁梦伟站起身，搓了搓微凉的双手。
宋萧肃没言语，跟在转身就走的梁梦伟身后，神色复杂。
“梦伟，你觉得郑新桐怎么样？她这些年对于其他男生可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啊，除了你。”宋萧肃望着梁梦伟的背影，忽然喊道。
梁梦伟没有回应，向前的脚步也没有停下，只是弯了弯腰，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重负一样。
“我今天见她了，就在选修课上。”在宋萧肃正要自责的时候，梁梦伟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一脸微笑。
宋萧肃怔了一下，快走两步跟上梁梦伟，与他并肩而行。
梁梦伟脸上还带着笑意，话里却不全是欣喜：“今天在课堂上，我也不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就觉得自己该把知道的说上一说，总以为有人欠我的，连纳兰容若也欠我的了。跟那个女生吵到后来，不是无话可说，我只是想起她了，要是她知道我今天说这样的话，会不会觉得我以前对她不是真心的了？”
“后来郑新桐站起来帮我说话，我只觉得心里暖和，如果她也这样想，应该是不会怪我了。”
梁梦伟像是沉浸在了往事里不能自拔，自顾自的念叨起来。
“等了这些年，我也不说那就是爱情，更谈不上矢志不渝，我啊，只是觉得问心无愧。有时候我更觉着在那些日子里，我是自己和自己谈了一场恋爱。”
“走到现在，也不说自己太过儿女情长，就是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你说我是等她也好，我是在等一个结果也好，我要是现在放弃了，那我和她的以前，又算什么呢？”
“你说把心腾空留给其他人，可是你知道么，我心里从来就没满过，一直很空很空，就像这样。”
梁梦伟伸手去抓空气，到最后只是握成了一拳，如此反复几次，他就笑不出来了，将拳头贴在心口一动不动，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宋萧肃不知所措的望着方才意气风发说往事，现在一语不发只是悲戚孤寂站着的梁梦伟。该是怎样浩瀚如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男人平时隐忍不说一字，却是微风乍起便搅动内心波涛汹涌久不停歇？
梁梦伟闭了眼又睁开，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向前缓缓走去。
“郑新桐啊，我不敢想，也不能想。当时看到她站在那里，我就觉着，能看着她对着我笑就很知足了，如果走近了，我怕自己会让她哭啊。”
宋萧肃就在旁边，这句话却没能说出口。
秋叶落，秋意浓，这般心思总难开口，说与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