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光放亮之前也是天色最暗的时候。
山间竹屋的灯烛被人小心翼翼地点上，摇曳着淡淡的火光。
上官流云屈着腿坐在青竹的床上，正兀自出神，突然听见竹屋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跟着一道白影走进来。
龙清寒脚步极轻，走到离上官流云一步开外的地方才站定下来。上官流云抬眼看她，发现她深沉的眸光里藏着着疲惫，心想定是刚才那番折磨消耗了她太多精力，不由心生怜惜。
“你……”
上官流云刚想开口问龙清寒情况如何，却被龙清寒抢先一步冷声打断：“姑娘回来这么早，莫不是这山间灵气不称姑娘的心意？”
心思微怔，寒潭边的场景又若隐若现地在上官流云脑海里浮现，脸上不自觉地冲刷过一阵热潮，上官流云定下心神道：“这里灵气充沛，是个适宜修行的好地方。不过夜里风寒，我身子骨弱，怕是承受不住，更何况姑娘要流云惜命，所以还是听从姑娘的话折返归来，自然是要回来。”
龙清寒神情漠然地扫了她一眼，讥道：“我还以为上官府的三小姐不会听人劝诫。”
疏远冷冽的语气像在两人间划下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上官流云一愣，跟着斜眼瞥着龙清寒凉声道：“听与不听，在于看是谁劝。我把你当做自己人，信你不会害我，所以才放心听你劝说。不过我今夜救了你一命，你不仅连半个谢字都没说，还依旧用这冷冰冰的语气说话，还真是叫人伤心啊。”
“若不是你胡作非为在先，我又何须遭这精魂破碎的劫？”面具下的眸子陡然闪过一丝森寒的光，龙清寒云冷冷道。
听了龙清寒的话，上官流云身子蓦地一颤。她原先哪里会料到夜里竟会发生这样的事，龙清寒身上有暗疾她也从未听人提起过。幸好眼下龙清寒没事，否则她定会后悔致死。不过刚才龙清寒所说的精魂破碎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嗡嗡乱的厉害，短暂瞬间里无数想法在脑海中晃过。上官流云沉下心思，抬眼定定地望着龙清寒，低声问：“姑娘不觉得有些事应该向流云解释一二吗？好歹你我之间的交易是以性命当做筹码，眼下姑娘这般模样，让流云怎能放心将性命交给于你？”
龙清寒测了侧脸同她对视了片刻，轻声道：“也罢，让你知晓也无妨，莫要告诉他人就是了。”
上官流云点头，跟着挪了挪身子，让出身旁的一方位置。
龙清寒就势上前，在她身旁坐下。上官流云安静地看着她，就见龙清寒阖上眸子，丹唇轻动，默然无声地吟咏着。
银光浮动比烛火更加明亮，随着一声低吟，就看见一枚鸽子蛋大小的七彩明珠从龙清寒口中吐出，只是明珠上的七彩流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一样，看起来有些黯淡。
“这就是精魂？”对着龙清寒手中的珠子端详了片刻，上官流云猜测道。
轻浅地点了点头，龙清寒淡道：“精魄和龙珠都是我体内修行至宝，二者素来相辅相成相绊相牵。”
“你刚才说的精魂破碎也和龙珠丢失有关？”侧过脸，灼灼地望着龙清寒，上官流云挑眉问道。
“是。”龙清寒幽幽叹了一声，跟着继续道：“这两件东西自我来到尘世就一直放在身边，二者皆是神物，相互之间又有所牵制，是以感应力极强，龙珠被盗后，精魂也变得极不安稳，稍有不慎，就会被灵力反噬，若不及时将这些灵力散去，精魂就会破碎，到时候……”
“到时候你也会死，对吗？”截住龙清寒的话，上官流云有些僵硬地问道。
龙清寒嘴唇有些发白，道：“没错。一旦精魂破碎，我就会化作尘世间的齑粉。”
听完龙清寒的话，上官流云的心猛然一颤，龙清寒没有害她，她却差点害死龙清寒。
“今夜的事，是我莽撞，对不住你。你……没事吧？”垂下眸，上官流云语气涩然地问道。
龙清寒一愣，跟着睁开眼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半晌才幽幽道：“没事，不知者不怪，你也不必自责，更何况三十年来这样的日子我也习惯了。”
上官流云听到这，心里猛地一颤，三十年，正是龙珠丢失的期限。倘若不把龙珠找到，龙清寒就要一直这样隐忍下去，想到这里上官流云突然心疼起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龙珠找回来！”上官流云咬了咬唇，说道。
龙清寒抬起头，用疑惑地目光锁着上官流云。
上官流云被她瞧得有些局促，急忙偏过头避开龙清寒的目光，解释道：“为了我长姐……也为了我自己。”
嘴角噙出一丝清浅的弧度，龙清寒移开目光，淡淡道：“这么说来，上官姑娘应当庆幸咱们今晚还没正式缔结契约，否则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约定虽然未成，但是你我终归是一条船上的人，这笔账我先替你记下，日后也望你珍惜性命。”
上官流云望着她怔了怔，随即神色一黯，不再言语。
龙清寒将精魄收好，抬头朝窗外望了望，此时天边已然泛出了鱼肚白，隐隐间还能见朝霞之色。
不过，一条船上，也未必是件坏事。上官流云望着龙清寒的侧影在心里暗暗想道。
“天亮了，姑娘请自便，要想出去我也不拦你，不过切记莫要走远。”收回目光，龙清寒起身扫了上官流云一眼，嘱咐道。
“你怕我会逃？”
“不，我只是提醒你，这山间设有用来避世的阵法，凡人若是踏进去恐怕就再也找不到出来的路了。倘若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拦你，能不能出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那你呢？你要去哪？”见龙清寒起身要出去，上官流云急忙问道。
“寒潭。”龙清寒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道：“怎么，上官姑娘也要一起来吗？”
上官流云听她说要去寒潭，脑海里便噌地一下闪过了些什么，脸颊顿时一热，赶忙低下头道：“不了，我乏了，天色尚早，我留在这里修养就好，毕竟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你……”
似是看穿了上官流云的心事，没等她把话说完龙清寒就开口截住她道：“你放心，天黑前我就会回来”
上官流云一愣，跟着躺在床上不再做声，沉默地目送龙清寒的身影远去，直到从视野里消失。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变得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一瞬间，不见了。
离开竹屋后的龙清寒脚步渐渐加快，御风跃上树梢，身姿飘逸而轻灵。凌空踏步，腾挪转跃，不过片刻就已经奔到了山脚，直朝江城而去。
江城，破晓后天色渐亮。
上官府回廊檐角的灯笼渐渐熄灭，屋顶上的兽首雕像也渐渐合上了眼，一切同往常那般自然，直到俯在上官凌雪床榻旁的上官皓月被床榻上的人低声的呢喃轻哼惊醒过来。
“不要……皓月……，不是……”上官凌雪的眉头紧紧拧成了八字形，嘴里低声呢喃，言语有些破碎，，显得格外不安。
“长姐，你在说什么？长姐……你醒醒，醒醒！”听到上官凌雪的动静，上官皓月立刻凑上前捉住上官凌雪的手，急切地唤道。
浑浑噩噩间被上官皓月叫醒，上官凌雪费力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呼吸还有些沉重，胸前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样，眸光涣散似是被惊了魂一般。
“长姐，你怎了？别吓皓月……”拿手在上官凌雪眼前晃了晃，上官皓月担心地喊道。
听到上官皓月的喊声，上官凌雪愣了愣，跟着侧过脸，望向身边的人。看见上官皓月满脸担心神色，上官凌雪的心猛地一颤，跟着瞳眸里渐渐晕出几分温柔来。她张了张口，哑着声安慰道：“莫怕……我没事。”
“长姐你终于醒了！”上官皓月瞧见她眼眸中泛动的眸光，心下顿觉一阵喜悦如潮水般涌来，灌进心底，鼻头微微一酸，竟是蓦地红了眼眶。
看见上官皓月泫然欲泣的模样，上官凌雪宠溺的眼神里不由添了几分无奈。到底，她无事便好。
“我去回禀家主！”见上官凌雪醒来，上官皓月语无伦次地激动道。
还没等上官凌雪点头，上官皓月就已经飞奔出去，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心里有些失落，上官凌雪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和脸上的伤口，眸光黯淡了一下，神色间有些凄然。
东厢院内，晨风抚过茂密的草丛，带出沙沙，沙沙的声响，从窗外传来，上官凌雪的身子蓦地一颤，跟着不自觉地咬紧下唇往被子里缩了缩。
上官凌雪苏醒的消息传开，上官府上下也随之忙碌起来，负责伺候的式神们来来往往，可谓忙得不可开交，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龙清寒正藏在上官家屋顶结界的暗门里，朝底下望着，面具下的眸光，如往昔一般深邃。